第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-《你是我的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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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夏刚回来,便听见护士小姐在叫号。夏夏听是叫自己,忙上前跟上。护士小姐说:“第二间诊室。”

    夏夏听懂了,磨磨蹭蹭地走过去。下次她要找家靠谱的翻译公司!约定好八点五十之前赶过来的翻译,还没来!她一定要投诉!她觉得自己跟医生沟通要有问题了,不能再装作听得懂的样子。

    夏夏敲了敲杰夫医生诊室的门。

    室内,易淮礼朝杰夫挑了下眉:“你今天的第一位病人?”

    杰夫打开一早就放在桌上的病例,然后皱了皱眉:“嗯,从中国来的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不以为然。他在美国医院的时候,经常接待中国的病人,因为他是华裔,会国语,医术精湛,沟通无障碍,所以很受中国病人的喜爱。

    “请进。”杰夫道。

    夏夏听到里面的回应,内心有些小紧张,待会儿医生问她,她听不懂要糗了。夏夏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缝,窥见里面有两人同坐在正桌前,她分辨不出哪位是医生,或者说两位都是?

    夏夏面带尴尬之色推开门,走进室内。

    “医生好。”夏夏朝面前的两位医生礼貌点头,面带微笑。只是她觉得,其中有位医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,仿佛见了鬼一样,惊讶又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易淮礼猝不及防地见到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,内心是接近崩溃的,然而马上决定面上佯装淡定从容。

    “让你久等了,请坐。”杰夫开口。

    夏夏听懂了,依言坐在他们对面,磕巴地问道:“医生,需要自我介绍吗?”

    杰夫似乎能从她蹩脚的英语里知道,他们接下来的交谈会有一些障碍。杰夫道:“夏小姐英语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请翻译,只是翻译还没有到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我这有现成的翻译。”杰夫用手臂杵了杵一旁的易淮礼。

    夏夏误以为易淮礼是翻译,便直接对易淮礼说国语:“那么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神情自若,客气有礼,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!易淮礼非常佩服夏夏的演技,也嘲笑着自己的不淡定。她都把他当陌生人了,他又何必庸人自扰?他们之间,陌生人才是最好的关系,是他多虑了。

    “不客气。”易淮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。

    当然,有些事,心里所想和表情很难一致。

    夏夏觉得莫名其妙,她又没得罪这位翻译先生,为何翻译先生看起来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?她哪里得罪他了?或者说这位翻译先生是她以前聘用过的?她好像每次出行旅游,聘用的都是女人。难道自己的脸盲症已经进化到男女不分了?

    “先生,我哪里得罪你了吗?”夏夏试探问,一脸无辜。

    易淮礼见夏夏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,更是恨得牙痒痒。难道她完全无视他,把他从她的记忆里抹除了?当真做到了他们办理离婚手续,在民政局门口分道扬镳时候说的话?

    ——易淮礼,从今以后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

    ——最好再也不见。

    ——当然,就算以后不幸遇见,请记住,我们不认识!

    ——很好。夏小姐。

    有骨气的女人!易淮礼眯起眼,决定奉陪到底。

    易淮礼微笑道:“怎么会呢?我只是惊讶于夏小姐的美丽。”

   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最喜欢听别人夸她漂亮了。

    “哦,这样啊。”夏夏表现得不以为然,似乎司空见惯了。

    易淮礼见夏夏这副兴致索然的模样,有些惊讶,感觉她有些不同了,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?

    杰夫是脑科医生,夏夏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看病,应该不是小病。易淮礼问道:“夏小姐有什么不适?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的病历写得很清楚。”夏夏觉得眼前这位翻译先生有些过分刻意的客气,让她有些反感。

    易淮礼朝杰夫要病历。杰夫好心提醒:“这是我的病人,你犯职业病了?”

    “这病人交给我,我认识。”易淮礼却对他说意大利语。

    杰夫明白易淮礼忽然用意大利跟他交流的原因,就是让眼前这位夏小姐连半句话都听不懂!这让杰夫很好奇,世界这么大,怎么偏偏这么巧遇见熟人。

    杰夫好奇问:“她是你的谁?”看简历,他们的确是来自同一个国家同一座城。

    “我前妻。”易淮礼很淡定地表明夏夏的身份。他似乎从来不会避讳自己结过一次婚的事,但他向来避讳谈论他的前妻。杰夫曾几何时好奇死了易淮礼的前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,万万想不到,居然就这么遇见了。

    杰夫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夏,充满了惊愕。

    夏夏被杰夫这夸张的表情吓到了,忍不住问易淮礼:“先生,你对医生翻译了什么?你可别乱说话!”

    易淮礼不理夏夏,直接夺过杰夫手里的病历,认真地看了起来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易淮礼的眉心越来越皱。杰夫看到易淮礼那严肃沉静的脸,忍不住说道:“器质性的,根本治不了。只能让病情稳定下来,要不然记忆力会越来越差,提早老年痴呆症了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合上病历,抬头看向正对面的夏夏。

    病历上仅仅只写道她有脸盲症,脸盲症患者只是对面部识别能力有障碍,不可能对声音也没有了辨识度!她会听不出他的声音?易淮礼忍不住冷笑,觉得夏夏只是在用脸盲症这个借口装作不认识他而已。

    他冷笑:“夏小姐觉得我声音如何?”

    “低沉有磁性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轻笑:“似曾相识吗?”他已经在提醒她,让她别再装下去了。

    夏夏一怔,自是明白他的话中有话。得病以来,她接触的人屈指可数,实在想不出有谁,难道是她得病之前的熟人?

    夏夏表情开始尴尬,易淮礼则认为她在心虚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您是?”

    易淮礼很想大声告诉她,他是易淮礼,是她曾经口口声声说过最爱的那个男人!看着夏夏那张无辜的脸,易淮礼心寒又无奈。

    有必要吗?做陌生人更好,免得尴尬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测试你声音的辨识度。”易淮礼随口胡诌,给自己刚才的失礼找个台阶。

    可夏夏却答道:“我得病之前所有人的声音都忘记了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很多医生检查说我没其他毛病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一怔,神情有些复杂,也不知这是夏夏给自己撒谎下的台阶还是真有此事。声音辨识度涉及的区域非常广,若单单指记忆这一块,该是大脑皮层和颞叶的原因。大脑皮层这一块,到现在还是医学之迷,很难预测。夏夏此刻用懵懂的眼神在看他。

    易淮礼问:“怎么受伤的?”

    夏夏觉得眼前这位翻译先生的脸过于严肃刻板了,撇嘴道:“你眼前坐着的可是你认为的美女,你对美女的态度是这样的吗?”夏夏忍不住笑着揶揄他,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。

    易淮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:“我是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啊?你是医生?那他呢?”夏夏震惊了,忙不迭指着杰夫。

    “他医术不如我,所以叫我过来。”易淮礼面不改色地答。

    “你和她说什么了?好像谈到我?”听不懂国语的杰夫好奇问易淮礼。

    易淮礼没理他,直视夏夏说道:“回答我刚才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车祸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非常不喜欢“车祸”二字,因为他经历过非常惨痛的车祸。可要是夏夏提车祸,他脑海就会立即闪现出他的那次车祸。因为当时坐副驾驶位上的正是夏夏。

    “六年前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夏夏再次惊讶。

    “病历上写了。”易淮礼蒙混过关,瞎编道。

    偏偏不太懂英文的夏夏没看过病历,了然地“哦”了一声,接着说道:“当时只检查出颅内出血,所以没注意到,病发是一年后,自己认识的人,一个个接连认不得了,现在谁都认不清了。”

    当初那场车祸,他伤得最轻——轻伤和脑震荡,他都觉得不可思议,毕竟是严重的车祸。夏夏伤得更重一点,脑出血和手骨折,养了半年左右才康复。汽车后面的三位长辈则当场去世了,他的父母还有夏夏的妈妈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这场车祸,两人关系急剧下降到无可挽回的程度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都在哪里就医过?”易淮礼问。

    夏夏想了想:“大概是寻遍了各国名医吧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所就职的医院拥有全世界非常有名的脑科,然而她没去过他的医院,虽然知道缘由,易淮礼还是忍不住问:“去过美国治疗吗?那边技术很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不去。”夏夏直截了当地拒绝。

    看来她真的非常不想遇见他,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概率,她也不愿意冒这个险。好样的,老死不相往来!

    易淮礼似乎要挑战她,故意道:“你这病,只有美国那里可以治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不治疗了。”夏夏再次成功挑衅到易淮礼了。易淮礼挑眉,风轻云淡地合上夏夏的病历:“看来你对我们这边的医疗技术很自信。好吧,我会尽力治愈你的。”

    夏夏愣了愣。她求过很多医,所有的医生都说没法治,永久性的损伤,只能自行想办法,尽量优化自己的生活。这是唯一一位医生没有明确告诉她,能不能治疗,而是表示尽力而为。

    夏夏迟疑地问:“医生你的意思是能治?”

    易淮礼看到了夏夏眼中的期许与害怕。她希望他给她肯定的回答,就像那一年,她问他,可以交往吗?

    他说:“试试吧。”

    就像那年的回答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夏夏轻轻地“哦”了一下,没有太过兴奋,但也不是特别失望。已算意料之中的事情。

    夏夏的反应不如那年一般,模棱两可的回答,再也激起不了夏夏的情绪了。

    易淮礼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高兴得跳起来的夏夏,没心没肺,像一个傻瓜一样,非常好忽悠。

    “对了,医生,你叫什么名字?”夏夏感觉不知道医生的名字,实在太没礼貌了。

    易淮礼微笑:“中文名字还是英文名字?”

    “看你喜欢。”夏夏也微笑。

    杰夫看着两人非常友好客气地交谈,实在是难以想象,毕竟两人是曾经同睡过一张床的夫妻。曾经相爱过,怎能做到如此陌生?女方尚且情有可原,毕竟因为脸盲,识不得男方的脸了。可男方怎么也可以这般云淡风轻?杰夫注视着过于平静的易淮礼,心中有着问号。

    礼,到底有没有爱过他的前妻?

    易淮礼回答夏夏:“中文名字许久没用了,英文吧,艾萨。”

    “上帝的赐予,治愈者。”夏夏完全正确地把艾萨的来源与寓意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易淮礼微笑:“你真了解。”

    “我曾经为我朋友取过英文名,就是这个。我特意查过,他也是一名医生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觉得他应该感激她。原来他不是陌生人,还算是个她曾经的朋友,可喜可贺。

    “这名字确实不错。言归正传,说说你的病情。”

    夏夏想了想:“其实这些年并没有其他并发症,除了我的世界所有人的脸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外。哦,对了,记忆力有点差,本来想强化一下自己的英语,发现记单词有些吃力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这些年做什么工作?”

    “我爸爸非常有钱,不需要我工作。我就买衣服,吃美食,瞎旅游。”

    “人生目标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呵,混吃等死?”易淮礼嘲笑她。

    夏夏觉得艾萨的语气是非常瞧不起她。其实,她也瞧不起自己,但对于现状,她又是无可奈何,说白了,对于自己的人生,她没有任何期望,混吃等死,说得极为恰当呢。

    “艾萨医生,你结婚没?”夏夏没头没脑地问易淮礼。

    易淮礼答:“离异。”

    大概这不是夏夏想要的答案,她愣了愣,“哦”了一声:“我也是。”迟疑了片刻,夏夏又问,“为什么离婚呢?”

    “这和我对你的治疗有帮助吗?”

    夏夏想了想:“没有帮助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别问。”易淮礼从桌子的笔筒里抽出一只笔,在便利贴上写了自己的英文名和电话递给夏夏。

    夏夏接过,问道:“我需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不赶时间,去做下检查,明天过来看结果。”

    夏夏乖巧应着。

    易淮礼用意大利语对杰夫说道:“给她做个全面检查。”

    杰夫耸肩,按了按提示灯。不一会儿,护士探头进来。杰夫对护士说:“带夏小姐去做个全面检查。”

    “全部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护士便领着夏夏过去了。夏夏一离开,好奇至死的杰夫忙不迭向易淮礼发难:“抢我病人是什么意思?你为什么要做她的主治医师?你刚才的表现太淡定了,你确定她是你前妻?你们为什么离婚?你对她还有没有感情?或者说,有没有爱过她?”

    “五个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问了我五个问题,我只回答一个,算是我抢你病人的回礼。”

    杰夫知道易淮礼的脾气,想了想问道:“你爱过她吗?”

    “爱过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杰夫觉得这个答案好敷衍,确定是真实回答吗?杰夫忍不住再问,“还爱吗?”

    “你已经问完了!”

    杰夫叹了口气。几年同窗,他知道,易淮礼是刀枪不入的,什么也改不了他的想法。即使他不知道答案,作为朋友,他还是由衷地提醒着易淮礼:“不管你现在还爱不爱,我希望你别想着旧情复燃,你们不合适,非常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易淮礼撇嘴轻笑。

    吃过一次亏了,还会再吃一次?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为爱冲昏头脑的人!

    易淮礼合上夏夏的病历,恢复平时面无表情的脸,淡淡地说:“她的情况还需要再查一遍,对得病之前的声音没了记忆,是真还是假?如果是真的,我判断不是听觉中枢的问题,问题核心应该是在大脑皮层。如果是假的,哼,有必要嘲讽一下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。”

    杰夫看着易淮礼认真又兴奋的模样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很多问题都是明知故问,不过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罢了。

    易淮礼没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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